胡宁丨徽州农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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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首发于《中国摄影》2021年5月刊“影廊”栏目
休宁县沉潭村,2018年 胡宁
前排左起:胡阿合、汪青圭、胡英桃、胡冬仙、胡新华、小孩胡余凯、胡金仙、苏玉英、胡克拾;后排左起:汪仙女、小孩胡羽鹏、胡社金、朱秋子、胡新根、方兆祥、汪荣春、胡四海、胡永记、胡长女、胡阿松、胡明辉。
熟视
走进大山,走进大山里的徽州古村落,时常被震撼,被感动……
起先,是休宁里庄一位名叫凌好花的98岁老人感染了我。那一天,本来是奔着中国传统古村落和华东海拔最高的山村而去的,十几株千年红豆杉樟树簇拥着几十户人家,特别稳实有气象。可是,很快我发现远处阳光下有座雕像般的这位老人,头披蓝红相间的布巾,穿着厚厚的冬装,在门前的晒台上有一拔没一拔地洗着衣服,仔细瞧,脸上泛着迷人的轮廓光。有人问:“这么大岁数,还自已动手?”乡亲们接话:“可不是,她从来不麻烦别人,有事总是自己动手,谷雨那天还上山采茶呢!”我站在一边示意,想进她堂前拍拍,她没听见,旁人大声提醒,她眯着眼用拐杖挥一挥,表示可以。临别,我们作着揖表示谢意,她居然用休宁话礼貌说:“慢慢走,慢慢走……”
接下来,在徽州,不论绿水青山、杜鹃正红,还是粉墙黛瓦、雄鸡啼晓,发现只要有村庄,总有很多老人感染着我。
一年四季,365 天,春节前后的徽州是最热闹最生动的,也是老人们最神圣最自豪的,他们眼晴里似乎总放着光。要祭祖要晒谱,祁门诸口的族老们一脸严肃,祠堂里的孩子们望望祖宗像,再瞅瞅爷爷外公们,好像这些熟悉的面孔忽然陌生了。许村金村耍大刀是保留节目,男子汉展示的是大山样力量;大嫂们上场也倍儿棒,大娘大婶自然喜上眉梢,眼睛眯眯地唠着嗑偷着乐。再晚,我也要赶场子,下一个点是歙县叶村叠罗汉。脸都黑黑的了,是有点辛苦,可是掐指一算,徽州五千村,迄今仅完成三分之一强一点。想想明天,于是又精神十足。
是的,就在那一天,就在那个村,我举起相机的一刹那,忽然悟出: 感染我的,其实是老人的眼神。那是看惯了坎坷人生不惊异的眼神,是阅尽春色不动容的眼神!老人的笑容不灿烂,但是真实,厚道,有温度……
文/胡宁
休宁县樟田村樟源口组,2019年 胡宁
左起:吴建明、王腊意、王接新
无需阐释
文 | 洪磊
摄影 | 胡宁
胡宁喜爱写作,并且以⽂学叙事⽅式思考,主观地,深情地,喜悦地,甚⾄带有着迷的⾃恋,娓娓道来。胡宁的摄影就是从过度描述性的文字开始的。
但是倘若对某⼀现象的语⾔陈述,也就是于这个世界⾥,再造⼀个与之对等物,屈从于假设,这时候的照⽚的参与,便呈现了两个⽂本。⽂字⽂本,处在内在的反驳,偏执、辩解、争论的驱使。影像⽂本则主动,由按下相机快门的欢愉驱使,结果丧失了主动的外⽪,成为了微不⾜道的附带语。
歙县毛汰村,2020年 胡宁
左起:吴文化、姚桂花、胡炜
李腊梅,休宁县占川村,2018年 胡宁
山峦 农田 房舍
在本雅明看来,照⽚⾥的⼈物却是些⽆名的⼈像,经过两三代以后,探知这些⼈像的姓名,以及⾝份的好奇⼼也就变淡了。本雅明进⼀步认为,照⽚如果还在,能见证的也仅仅是拍摄者的⼿艺。甚或,照⽚⾥的⼈,“不愿完全被‘艺术’吞没,不肯在‘艺术’中死去”。也因此,胡宁的拍摄⽅式,在2016年的时候,悄悄改变了。
改变之后的胡宁的照⽚,在他的意向体验中,赋予徽州地域以⼀个存在,这样的存在⽅式,超越了所有随情况变化⽽改变,是被给予的存在。在我观看胡宁的这些照⽚的时候,发现他的个⼈意向体验,具有将注意⼒从⼀个正在被给予的对象,转向其他对象,从而形成了一个多样性地、复杂地、确定地、可能地、有步骤地的课题。在这⾥,镜头的语⾔,以⼀种不明确的⽅式达成信任这个规则。受此规则⽀配,将可能的、有经验的视⼒圈主观地指向徽州地域的视域。胡宁的观看,或者胡宁的视域,均在“青青柳弱,前溪漠漠苔⽣,烟墅⾹,乱碧萋萋,⽇下林全暗,云收岭半空”这些仍保留着古⼈词句般的徽州扑茂风景之中。那些⼈物在画中,他们安静地⽣活,安静地劳作;⽽胡宁则是个闯⼊者,企图攫取这⾥⼈们的⽣活⽚段,还原他们的真实存在。
汪昔申和汪顶康,祁门县历口汪村,2017年 胡宁
祁门汪村历口汪村,2018年 胡宁
左起:汪志豪、汪昔申、汪雅雯、汪保康、汪顶康
摄影观看的景象,不同于眼睛看到的⾃然,完全不会相同,透镜构成的⼆维画⾯,很难⼈为⼲预布局,却是由⽆意识所编织,镜头视域的⽆意识如同⼼理分析,让我们了解,对所有可能存在的态度保持中⽴。所以那些农⼈,在胡宁的照⽚⾥,仿佛镶嵌在深⼭⾥、⽔⽥中,以及断垣残壁间。胡宁与桑德不同。桑德的⼈物拍摄,背景往往虚朦⼀⽚,他不在意周边环境,他的⽬的,是为他那个时代留下⾯孔。⽽胡宁,却将⼈物置于景中,镜头解析⼒同等对待被拍摄者,以及他们⾝后的风景,以此保持中⽴;这样的设定,以⼀种接近实事的⽅式表现照⽚的“此曾在”。这不仅仅是胡宁相对主观的“为我的”,还有“⾃在的”,原本地被给予观看者。
胡立成,歙县金竹村,2018年 胡宁
郑桂芬,徽州区竦塘谢村巷组,2017年 胡宁
夫妻相
抑制住对照⽚的“此曾在”的态度。乃古希腊怀疑论的概念“中⽌判断”,这是⼀种被寻求的,对世界的态度。在此,胡宁将徽州的总和理解为⾃我视域,试图通过中⽌判断,寻找一个⽆成见的哲学办法。
尚水生夫妇,休宁县五京山,2019年 胡宁
我们来看胡宁拍摄的⼗多对夫妻,他的拍摄选择,丝毫不见刻意安排。虽然被框在同⼀画⾯⾥的夫妻两⼈,却是毫⽆关联,就两个⼈⾯部⽽⾔,甚⾄做着某些内在的对峙。这是胡宁没有料到的,这是技术⽅⾯的掌握能⼒,不能归功于他。因此,个⼈意志难能与这个世界并列。
许绍全和许美仙夫妇,歙县许村,2018年 胡宁
何世林和鲍淑新夫妇,黟县龙江村,2018年 胡宁
坊间⼀直有“夫妻相”之说,⽆⾮是指夫妻两⼈的和谐度,并且将此延伸,关乎两⼈长相的接近。世间是否有夫妻两⼈,长相趋同的⼀对呢?夫妻含义真正的内涵又是什么呢?⼤凡普通夫妻,或者乡村夫妻,均是⽣活协作的伴侣。他们是如何认识的?相恋的?结婚的时候是否两厢情愿?是否⼀直相爱如初?我们⼀概不知,隐约看到他们的肢体,相互间的疏离;究竟是为什么?他们共同⽣活了那么久,之间的争吵、打闹,以及相互的不满意,都被掩藏了起来;仅仅为了活着,不离不弃;甚⾄是各⾃活着,却需要相互协作,共同维持⼀个家,⽩头偕⽼。不少照⽚,如⼀场电影的开幕,故事从这⾥开始,⽽不是故事的结果。
祁门舜溪汪村,2018年 胡宁
左起:叶惠娣、汪佩君、汪全睦
假面即意义
胡宁对我说:“因为⼤部分都是农村⼈,职业区别不开”。这让我们知道,他拍摄的⼈群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,意义何在?社会虽然允许意义的存在,却似乎不信任纯粹的意义。况且胡宁的“不介⼊”⽅式,让意义消失了,仅仅停留在了美学观点上。
罗兰• 巴特说:“摄影只好戴上假⾯以制造意义。”当然这个意义朝向普遍性。“假⾯”⼀词来⾃于作家卡尔维诺,⽤以观察的眼光隔出⼀段距离。此处,胡宁借由镜头中转为美学的呈现,让他的个⼈意见失去作⽤。罗兰• 巴特接着又说:“假⾯,即是意义,因为这假⾯是绝对纯粹的(如同上古时代的剧场⾯具)。”胡宁的这些照⽚,即是今天徽州农⼈的迷思解译。胡宁将徽州农⼈的⽣存空间注⼊了照⽚,却没有把他们的美德,以及狡黠流露其中。农⼈的⾯孔刻在了照⽚⾥ ,以⼀种假⾯的姿态,⽆可度量,⽆可解释。我发现那些农⼈,都做着⾃⼰的模样,直视着镜头;仿佛他们内⼼所隐藏的那个部分被唤醒了,⽽他们⽢愿承担⾃⼰的⾓⾊。
黟县龙江村,2018年 胡宁
左起李忠梁,谈国庆,费维群
于镜头⾥,胡宁所遭受的不确定性,让他⽆法声张意见;照相机的机械属性的⽆成见性,彻底地不能“为我设定”。于是,胡宁⾃主导演摆拍,尤其⼈数众多的场景,他想注⼊的情怀,恰随他意。我喜欢看他潜⼼导演过的照⽚。那张拆到⼀半⽼房舍的残壁前,莫名其妙聚集了许多⼈,类似照相馆的拍摄⽅式,又或聚众议事,还像是⼀场表演?尽在⼀派⽆尽的忧伤之中。
休宁县阳台村,2020年 胡宁
左起刘永民、项祥锋、项绵龙、项祥海、项绵枝
有张众多⼈的合影照,农⼈与⼲部的⾝份各⾃明确,他们出现于这⽚风景⾥,也是莫名其妙。然⽽,他们⾝后的两棵古树的⾔说,戚戚然,仿佛是⼀场没有头绪的梦境。胡宁的梦境抑或胡宁的⽂本?不过⽂本已经脱离了他的叙述,⽆从阐释。
洪磊
艺术家,南京艺术学院摄影系客座教授。
胡宁
徽州人,曾任《黄山日报》总编辑。2016-2018年“东方诗意 黄山影像”三期摄影工作坊总监,2018年平遥摄影节《徽州九歌》策展人。主编有《徽之黄山》《金色的呼吸》《千锤百炼徽州百工》等摄影画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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